细细的红线
EP 0.
家里已经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老人半阖着浑浊的眼睛,打量着忙里忙外的后生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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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有些烦躁:“闹哄哄的。” 枯瘦的手指撑了撑衣角:“不过组织上今天嘱托我了,让我精精神神的,大夫还帮我把军功章都挂上了,说是组织上要给我们这些老兵照相。不就是拍个照片嘛,怎么还来这么多人?
一声轻轻的询问打断了老人的思绪。
年轻人:“老人家,我们准备好了,您看可以开始吗?”
老人握住椅子的扶手,挪了挪身子:“好,我不动了,你拍。”说完,就一脸严肃的定在了那里。
年轻人愣了一下:“老人家您放松,我们今天来是想请您讲讲您在朝鲜的故事。不着急,我们慢慢来。”
老人明显有些不悦:“讲朝鲜?朝鲜有啥好讲的,那么残酷,老死人。今天不是就拍个照嘛?”
年轻人明显是有备而来,他掏出平板,熟练的按几下:“老人家您别急,我是带着上级的命令来的,您看看这个。”
老人眯缝起眼睛,用力看清屏幕上的人:“哎……哎?……赵指导员!哎哟,老指导员!你是老指导员吧!你还认得我吗?我是小张!1排1班的张田锡!哎呦,多少年没见过了,后生,你这个大手机咋没声音呢?是不是坏了?”
屏幕上那个躺在病床上的老人显得油尽灯枯,听到老人自报家门的声音,用力的张着嘴,半晌,断断续续的说了几个好。老人家也红了眼眶。
年轻人在旁边轻声说道:“老人家,老指导员累了,我们让他休息休息,我来传达一下老指导员的命令。请配合记者同志的工作,讲一讲我们连在朝鲜的故事,把咱们连队的故事宣传出来。”
老人家用力抓着椅子的扶手,努力想要在老领导面前有个兵样:好,是!保证完成任务!
年轻人轻轻收回平板:“老人家您别激动,您慢慢想,慢慢讲。我们主要想请您讲讲当年咱们连和美骑一师作战的故事。”
老人重复着敌人的名号,追寻起了那段无数次在梦中重演的回忆:
“美骑一师,美骑一师……我记得当时是1951年秋天,抗美援朝五次战役以后,当时我们部队驻扎在北朝鲜一个叫浮鸭里的地方,是整个军的预备队。
老人轻舒一口气,陷入回忆。他慢慢放松了身体,但是浑浊的眼眸中,多了些不一样光彩。
“我们连是全团比较有战斗力的连,我们那个连长姓王,王连长。约莫二十来岁的书生,戴着眼镜,看着斯斯文文的,当兵以前是南开中学的学生,参军八年的“老革命”。我们的老指导员,这个,我们说叫燕赵大汉,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子,方脸盘,一看就是武把式,说话声音像响雷,抗日战争时期就在地方工作,我们就开玩笑说,赵指导员是老地下党。47年革命形势不明朗,要地方动员青年参军,他就发扬带头作用,主动站头一个。
“王连长呢是军首长亲自提拔的战斗英雄,又有文化;赵指导员,资格老能力强,我们营长后来说,他那个能力在地方绝对能当一二把手。那为啥他们两个人搭班子呢?我们这个王连长,一听枪响就管不住自己,老冲头一个,冲头一个,你知道指挥员他有指挥员的位置,上级首长就批评他,后来就连带着他的通信员一起批评。再后来营长气不过就要给他处分。报告交到团里,团长也犯难,说这个小王连长打仗确实冒尖,工作能力也强,但就是指挥作战不安分,团政委就说要不然挑个厉害的指导员派过去,管管看。正巧,赵指导员这个时候伤愈归队了。原本师里要送他去教导队进修,之后调兄弟团去当营教导员,团长和政委就去找他,结果到驻地,话都没说呢,赵指导员就主动要求下基层,然后,赵指导员就到了我们连。”
“9月吧,朝鲜的天还没开始冷,白天还很热。美国人向我们军的阵地发起了攻击。前方打的很苦啊,当时我们的战斗情绪都很高,我们班里的几个同志,还写了血书,要求上一线。我是中学毕业参的军,所以我就教他们写,写这个“这场战争要是打到国内就完啦,所以我们必须要上一线,为朝鲜人民复仇,赶走美帝侵略者。” 但是我们是预备队,急也没用。”
“到了9月底,团里来通知,说让我们做好准备,随时拉上去。到了10月3号4号的时候,战线就推到了北朝鲜的335高地这个地方。这个335高地,是我们师和美国人的骑兵一师来回争夺的一个地方,美国人要是占了,就能直接威胁我们的大后方,彭总的司令部就在我们后面呢,所以我们一定要守住这个地方。对面进攻的是美国人的骑兵一师,是美国这个,这个王牌师,号称长胜师,没有打过败仗。10月7号的时候呢我们的兄弟部队在这个335高地上,和敌人爆发了战斗,8号9号两天,战斗打的很是激烈。到10号,兄弟部队一个营,全部打光在这个山头上。但没有命令,大家都很着急。就这个时候,团长亲自来给我们安排任务。当天晚上,我们连进入阵地,准备夺回这个高地。”
EP 1. 炮火弧线
照明弹拖着长长的尾巴斜挂在昏暗的半空,久未散却的硝烟凝成了浓重的黑雾。被爆炸撕碎的铁丝网诡异的扭曲着,像失血的血管,斜插在山坡上。山头上的探照灯宛若死神的巨眼,将整个山坡烧灼出一片肃穆的黑色,这是墓碑的黑。死神的眼光所及,则泛起一种病态的白,这是布绞的白。这里是战场。
6连早已潜伏在阵地前。
19岁的张田锡斜倚在一块巨石上,默默的打量着山坡上的一切。不远处的巨大弹坑中,指导员收起遮光的雨披和作战地图,与连长交换一下眼神:“同志们,刚刚连长带着1排,把进攻通路上的障碍最后摸排了一遍,按照战前规划,各班班长也再次明确了各班的攻击通道;敌人的暗堡位置以及用得着的隐蔽物和障碍物,大家也都有数了。五分钟以后,炮兵的同志们会为我们进行火力准备,之后,各班排按照部署,准时于凌晨3时发起进攻。”
连长从怀里套出绒布包着的手表看了看:“我补充一下,炮排,冲击一发起,你们的炮弹就要打到敌人无后坐力炮脑门上,重机枪第一时间就要压住连正面特别标注的那几个火力点!都记住,保存好自己,杀敌立功!现在,进入阵地,等待攻击信号!”
班长李有禄怀抱着冲锋枪,猫着腰回到了巨石下:“进攻快开始了,小张你待会儿跟着老马,其他人也一样,老兵带着新同志,我们争取一家伙干到美国人战壕里去。各小组按预先分配的路子交替着往上打。同志们,2班不服咱们啊,咱叫他见识见识,什么叫全团先进!”
此时1排长路过,他狠狠拍了拍李有禄的肩膀。李班长什么也没说,冲他点点头。一排长咧嘴一笑,转眼看到了张田锡:“老马?新战士第一次上战场,你可看好了啊”
旁边的老兵老马咧嘴一笑:“放心老班长,这小子机灵!”
1排长对着张田锡略一点头,示意打招呼,然后便提起冲锋枪弯着腰去检查其他班了。
张田锡有点紧张,半晌,他轻声问道:“班长,排长是战斗英雄吗?“
李班长瞪了自己的小战士一眼:“别胡思乱想了,待会儿,带劲!”
半空传来了一阵闷雷,一群赤红的流星,自北方天幕上狂飙而来。旋即,一发火箭弹拖着明亮的尾迹怪叫着砸到了美军阵地上。操作探照灯的美国士兵明显吓到了,猛的一下,原本指向山坡下的探照灯被拉到了半空中。接踵而至的火箭弹将美军阵地炸成了燃烧的火山口,战争之神尽情的挥舞着自己火光四溢的镰刀。伴随着火箭弹的怪异啸叫,重炮也加入了合唱。一发炮弹直接命中了一个隐蔽的美军暗堡,如同小孩的纸玩具一样,那座暗堡从内部膨胀起来,飞到半空,继而变成了四散的碎块。
炮弹掀起的气浪从连长头上吹过,连长抄起旁边的冲锋枪,一把甩开拉着他的赵指导员,:“同志们!冲啊!”喊罢,带头冲了出去。接着,整个出发阵地苏醒了过来,全连向着山顶上阵地发起了冲击。
司号员吹起了冲锋号,连里的重机枪首先加入了合唱,可靠的苏制重机枪很快将连队正面威胁较大的美军射孔完全压制。接着,炮排的同志们仅仅用几发炮弹,便把美军在炮火准备下幸存的两门无后坐力炮连带炮班和弹药一起变成了四散的炽白色火花。
但美军并未完全陷入混乱,那些干练的基层士官很快就回过神来,在他们的组织下,阵地上的美军迅速恢复了作战能力。地堡的射孔中吐出猩红的火舌,一连串照明弹升空,将战场照的如同白昼。美军步兵进入堑壕,组织起火力反击,M2卡宾枪和BAR独特的枪声连成一片,伴随着迫击炮弹怪异的啸叫,几发炮弹砸向了进攻中的志愿军队形。双方如同两只浑身冒火的公牛,猛的撞在一起。
跟着李班长,张田锡迅速穿过了美军阵地前的开阔地。李班长低姿匍匐在铁丝网架旁,间或用点射试着打击暴露的美军。等到1班所有战友们到位,他立刻把枪口剪线器卡在铁丝网上,扣动扳机:“过!”李班长下达了一个简单的命令。
由于战前准备细致,加上冲击凶猛,1班非常迅速的突破了铁丝网。张田锡狂跳的心逐渐稳定了下来。突破铁丝网后,老马带着他半蹲在一截树桩后面,观察着美军阵地上的动静,据枪掩护着同班战友。毫无征兆的,张田锡被身边的老马按着脑袋扑进旁边的小水沟里。一阵粗壮的枪声猝然传来,爆震的子弹落点把水沟两侧的石块打的碎屑纷飞,老马死死的把张田锡压在身下:
“别乱动!我俩被敌人火力压住了!”
另一边传来了班长李有禄的询问:
“老马!你俩怎么样!”
老马在沟底缓缓挪开身子,看了看被他按着脑袋扑到在沟底的张田锡:
“放心吧!我俩没伤着!小张有点懵,没事儿!”
张田锡一边跟着老马在沟底向前匍匐,一边大声喊道:
“是被摔懵的!”
……
在沟底匍匐的张田锡并没有看到,此时美军的两台M16防空车开上了阵地,暴雨般倾泻的子弹打乱了志愿军的进攻步伐。两台自行防空车的弹幕如同两把铁扫帚,肆意舔舐着射界前的一切,粗壮的树干被拦腰打断,无间隙的狂乱弹雨敲得地面都产生了共振。开阔地上的1排长狠狠的把3班一个战士踹倒在了一个石坎后面,自己也顺势扑到。但随即便被火网笼罩。卧倒在地的1排长像是被人用皮鞭狠狠抽了一下,整个人以一种绝不正常的角度被掀了起来。原本一米七几的精壮汉子,倒下时却只有腰部以下的残躯。看到这一幕的李有禄,用头狠狠的在隐蔽物上磕了一下,痛惜的闭上了眼睛。志愿军被强悍的火力压制在美军阵地前。
来自明尼苏达的尤金·皮尔斯也是一位久经战阵的老兵了。他曾在新几内亚和吕宋岛的丛林中与旧日本陆军的嗑药疯子们鏖战,负过伤。因为作战勇猛,指挥得当,拿过杰出服役十字勋章并被提升为了连军士长。太平洋战争结束后,他选择了继续服役,成为极少数留在军队里的精锐种子。在志愿军第一轮炮火盖过来的时候,是他第一时间将那个新分配来的西点军校毕业生踹进了指挥所,虽然那个中尉明显已经吓懵了,但是蹲在防炮的指挥所里瑟瑟发抖总好过吓坏了乱跑被中国人打成筛子。接着,在志愿军魔咒般的哨音中,他拎着防空车车组的衣领,让他们把M16防空车开出掩蔽所,去提供压制火力支援。
说实话,他感觉头皮发麻,去年在清川江边被志愿军打伤的肩膀又在隐隐作痛。那是一场空前绝望的战斗,要不是侥幸爬上了第70装甲营的一台坦克,而志愿军恰好又缺乏反坦克武器,他就得去碧潼吃中国人的野战口粮了。那次战役给他带来了第三枚紫星勋章。他始终无法理解中国人是怎么靠着那些冻土豆和沙土一样焦黄的面粉维持进攻的,但他们就是像幽灵一样突然出现,然后死死的卡在那些联军撤退的必经之路上。
摇了摇头,他把脑子里那些噩梦般的回忆暂时压下去,在M16开向阵地的档口,他赶往炮排的阵地:“德克萨斯小子!快他妈停下你用来壮胆的瞎射!带上望远镜和步话机跟我走!炮兵前观被中国人的第一轮炮火送走了!现在让我看看你的手段,找到中国人的迫击炮阵地,炸了他们!”健硕的中士一声不吭的拎着装备跟了上去。
回到一线,皮尔斯拎着卡宾枪冒险跳出战壕,冲到防空车旁边,敲着车长的脑袋告诉他们保持距离,不准停车。然后又窜回战壕,一个接一个的把那些新兵蛋子组织起来。他清楚的知道,志愿军的步兵连是缺少重火力的,所以只要自己的阵地不被迅速突破,尔后在坚守中寻机打掉志愿军的步兵支援火力,那么,除非志愿军投入数倍于己的兵力硬冲,否则是绝难撼动自己的阵地的。只要拖到天亮,那中国军队就只能撤退,否则那些不畏死的中国士兵就是联军强大空军和重炮的靶子。对皮尔斯来说,眼下最重要的事是确保自己的手下都在“正确的”位置上,坚决顶住志愿军的突击。
……
王连长在发现防空车的第一时间便命令全连就地隐蔽,但身先士卒的他也被压制在了美军阵地前,无法有效调配连里的火力进行反击。好在赵指导员也久经战阵,迅速调整了部署。6连炮排的反击来的很快。但由于瞄准仓促,加上美军防空车始终在不断移动,三发炮弹都歪的厉害。
见状,炮排排长立刻叫停了准备接着打第二轮修正的炮手们,自己上手:“不中啊,你们这么打不中嘞,敌人的车跑着呢,都别急,看排长的,都学会了狠狠炸这帮鳖孙。”
炮排排长一边絮絮叨叨,一边小心调整着炮口,准备好炮弹,双手握着60毫米迫击炮炮弹,如同一尊雕塑,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美军防空车。而高地上的“德克萨斯小子”也在喃喃自语:“快点,再开一炮,小贱人。”
被压制的志愿军只能用力伏在地上。但情况依然很要命,两台美军防空车居高临下,志愿军战士只要身体抬得稍高,便会被火与钢的暴风扫倒,撕碎;毫无规律可循的跳弹也是非常致命的存在;而被弹雨带起的碎屑则一点点划破志愿军指战员们的身体,让他们遍体鳞伤。
急了眼的志愿军炮手们催促着自己的排长,但显然,他们的排长是绝对的炮术权威。终于,在美军防空车折返减速的档口,那双铁铸般的大手一松,迫击炮炮弹顺利滑入炮管,砰的一声,伴随迫击炮炮口四散的火星,一发炮弹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中嘞!下一发准备!”
“德克萨斯小子”也开始对着步话机怒吼:“6号标的物,方位3-1-5,距离300,洼地,敌迫击炮阵地!高爆弹!一轮!轰了那帮狗娘养的!”
迫击炮弹鬼叫着准确的砸到了一台防空车驾驶室上。爆炸与弹片轻易的将这台防空车瘫痪在了那里,枪手捂着肩膀从车上跳下来,车长则歪倒在车尾一动不动。“打得好!”王连长狠狠挥了一下拳头,但话音未落,就听到了一串让他心里一惊的声音:“咝——”这是迫击炮炮弹过顶的声音。三发迫击炮弹准确的砸到了炮排开火的位置上。
万幸的是,由于炮排阵地较为隐蔽,加上炮排排长是单炮发射,所以对面阵地上的美军中士判断出现了偏差,三发美军的82毫米迫击炮炮弹全都砸向了开火炮班的位置。“德克萨斯小子”满意的看着炮弹命中:“快点儿姑娘们!目标修正!左2-0,上30,高爆弹!一轮!效力射!”
烽烟滚滚,赵指导员急得满脸赤红,火光未落便冲入遭到攻击的炮排阵地。炮排排长用身体掩护着迫击炮,就扑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动不动。没有时间悲伤了,赵指导员一面立即疏散了另外两门迫击炮,一面拎起伤员的衣领,迅速将他们拖离了原地。炮排剩余的人员刚刚撤离阵地,第二轮修正的炮弹便又打了过来。
王连长握着枪的骨节发白,望着美军阵地的眼睛喷出了火。虽然依然有一台美军防空车没有打掉,但应该已经足够了。迅速了解了部队的情况,王连长果决的调整了攻击部队的目标与节奏:
“1排!加速突破!连属机枪配属3排,由3排长统一组织火力压制剩下的那台防空车,最好能找机会打掉他!预备队2排听令投入战斗,加强1排的攻势!”
身处战线前沿李有禄估算了一下自己班与美军战壕的位置,略一思忖,便有了自己的判断: “老马!老马咱们设个套,你们俩位置靠前,小张在新兵连我就考过了,他的枪法准,你教教他怎么配合!老样子我先,你跟上。其余人全体都有,上刺刀准备格斗!美国佬钻套以后扑过来,咱们离战壕只有不到50米了,打进战壕,就是咱们的天下!
张田锡握紧了枪:“老马,你下命令吧!”
老马一边熟练的将手榴弹三两一组的捆扎在一起,一面快速向第一次上战场的张田锡交待:“待会儿我先丢手榴弹,手榴弹炸的时候你抓好机会出去,然后盯住咱正面的战壕。之后我会和班长交替掩护跃进,美国人露头你就搂火,狠狠的打,掩护好我们两个。一句话,谁想打咱你打谁,打好了咱们三个就是给美国佬预备的绳套,只要他伸了脖子,勒死了保准要他命!好了吗?”
老马完成了手上的准备,半蹲起来准备发力。张田锡将步枪抱在怀里,向老马点了点头:“三!二!一!走!”
老马猛地跃起,全身发力,手臂划出一个夸张的半圆,三枚捆在一起的手榴弹飞向了美军战壕的方向,老马则顺势再次卧倒。紧接着,伴随着简易集束手榴弹爆炸掀起的烟尘,张田锡一个翻身,俯在水沟沿上,如同一个老练的猎人,枪口指向目标方向,枪口闪着寒光。老马卧倒后迅速蹭到一处掩体后面,把冲锋枪抱在怀里随时准备冲击。稍微靠后的李班长从隐蔽处一跃而出,这位经验丰富能力强悍的老兵如出笼的猛虎,左冲右突之下,眼见美军战壕越来越近。一个美军上士急于阻止这个看似莽撞的中国士兵,混乱中从战壕中探出了半个身子,一发子弹立刻射穿了这名上士脖子。张田锡迅速拉栓上膛,继续警惕的监视着美军战壕。战壕里美军手忙脚乱的试图抢救伤员,这段战壕上的火力顿时一滞,抓住机会,李班长一个蜷身飞扑,迅速将自己的身形隐藏在战壕的胸墙前。
扑上来的老虎突然不见了,换谁心里都要发虚,谁知道下一秒会不会有炸药包飞进来呢?几个美军试图抬头寻找这个志愿军士兵,但此时跃起的老马在跑动中用冲锋枪打出了一串精准的点射,把美军压了回去。一个美军BAR射手,试图从利用沙包的缝隙作临时射孔,借次干掉这个冲锋枪手,但由于太过匆忙,BAR射手下意识的伸直了脖子好目测射孔的射界,半个脑袋探出了沙包。一声子弹穿透钢盔的闷响,这个下士也永远留在了朝鲜土地上。
隐蔽在战壕另一端,寻找志愿军重机枪阵地的“德克萨斯小子”发现了这边的异样,端着枪过来查看。这个老练的中士在看到两名基层士官阵亡后,试图接管部队重新组织防御:“妈的贱人,不想死就低下头!BAR射手呢?拦阻射……”一枚集束手榴弹被准确的抛入战壕,德克萨斯小子甚至看清了捆扎手榴弹的麻绳。橘色的火球炸裂开来,半条战壕被火光裹了进去。老马成功与李班长会和了。不需要多余的语言,1班战士们趁势提枪冲击,冲过了这短短几十米距离。
早已守候在战壕边的李有禄在手榴弹炸响以后一马当先的跃入战壕,接着,是整个1班。“同志们,敢于刺刀见红的部队才是好部队!跟我上!”李有禄一边从怀里掏出小心保护的弹鼓给冲锋枪换上,一边重新聚拢了自己的班。看到自己班全员到齐的李班长一马当先的投入了阵地绞杀。整个1班如同筷子捅豆腐,紧密配合,成功在战线上撕开一条口子。
随着志愿军突入美军一线防御阵地,战斗趋于白热化:喊声,骂声。冲锋枪的枪声,半自动步枪的枪声,手榴弹的爆炸声,刺刀捅入人体的声音,扭打在一起角力的声音交汇在一起,狭小而闭塞的战壕将战争变成了勇气与力量的较量。极适合近战的苏式冲锋枪在战壕里大发神威,美军防线上的口子被越撕越大。
“连长!1班已经在美军外围防线上打开缺口,正在向心突击!”
“命令1排转向纵深,去抄美军退路,2排从缺口方向投入战斗,向核心阵地攻击!”
随着2排投入战场,很快,整个美军防线被搅得支离破碎,战斗不断向着美军阵地核心方向发展。
皮尔斯望着摇摇欲坠的防线心急如焚,试图收拢部队,收缩起来依托坚固的核心阵地坚守。但那个西点生在听到两台M16防空车上8挺M2重机枪连续开火的声音以后,明显缓过了神来。他抓起钢盔和卡宾枪离开了后方安全的指挥所,来到一线接手指挥,大概是这种安全感来的太真实,让这位高材生产生了一种幻觉,他觉得自己就是巴顿将军,而M16防空车就是巴顿将军手下攻城略地的第1装甲师。现在,这些凶猛的战车正在为他填补处处漏风的防线,所以哪怕其中一台M16的残骸正在附近冒着黑烟,西点生依然坚持下令,让M16伴随步兵抵近攻击,好让“中国洗衣工“们体验一番现代战争的艺术。
这显然帮了急得抓耳挠腮的3排长大忙,正愁打不着你呢。开到一线战壕附近的防空半履带车先被掷弹筒炸死了车长,驾驶员惊惧之下猛打方向,结果履带被卡进了战壕里,整台车歪倒在战壕边动弹不得。随后这台车便被突入一线战壕的3排8班战士完整缴获,而原本该由M16掩护的美军步兵暴露在3排战士们的交叉火网中,8班一个解放战士甚至爬上了被遗弃的M16,调转枪口,把重火力倾斜到美军头上。伴随着重机枪持续不断地怒吼,试图反攻的美军两个班被迅速全歼。在核心主堡中的西点生看着这一幕被气的七窍生烟,但整个阵地此时危若累卵,西点生将资深士官们组成的连部排拆分开,并靠命令强压着将皮尔斯这帮试图收缩固守的老兵撒胡椒面一样撒出去填线,原本就摇摇欲坠的防线失去了最后一支可靠的救火队,添油到一线补漏的连部老兵们则连大点的水花都没法翻起来。
美军左支右绌之下,志愿军1排2排方向的进展神速,张田锡在老马和李班长的带领下,顺着战壕一路冲到了美军后方的炮排阵地上。失去了老兵指挥的美军炮排在看到前方战线崩溃时已经没了多少斗志,失去“眼睛”的炮兵只能不断发射照明弹为友军点亮战场。当发现有志愿军满身硝烟的从战壕里杀气腾腾的冲过来时,便头也不回的丢下武器弹药,向美军后方跑去。张田锡还想脱离掩体追上去抓俘虏,被老马一把薅了回来:“追上头不要命啦?!沿着战壕顺着工事往里打!”随着美军炮排的溃散,弥漫着硝烟的黑夜重新笼罩一切,阵地上美军的信心迅速流逝殆尽。
伴随黑暗降临,西点生“果断”把核心主堡外围的兵力干脆的全撤了下来,理由是暗夜条件下担心误伤。此时的皮尔斯带着几个老兵收拢了些残兵,试图向主堡靠拢。但外围几道阵地崩溃的实在太快了,核心主堡外围又几乎是拱手相让,此时的志愿军已经掌握了几乎所有攻击主堡的通道,皮尔斯的这帮残兵反而成了攻击阵地的一方。
绞索套在了美军脖子上,正在一点一点收紧。
主堡里的美军发疯似的倾泻着火力,做最后的抵抗。从主堡后方抄过来的1排也很快也投入了对美军核心阵地的攻击,2班班长带领突击队,一路突击到了美军主堡前10米的地方,此时主堡中的美军也不再顾及什么射界什么剩余弹药什么枪械可靠性了,发现能动弹的东西就拼命开火,而西点生也亲自站在了射孔前,一边漫无目的的向外射击,一边向地堡内的美军不停重复“开火,快他妈开火!”。作困兽之斗的美军阵地还是多少有些棘手的,冲的过快的2班付出了血的代价,两个暴露的战士在弹雨中抽搐着倒下,而处于最前方的2班班长也被阻截在堡垒前进退不得。
连长看到攻击受挫,袖子一撸,搬过一挺刚刚缴获的M1919A4重机枪,为2班压制进攻方向上的美军火力点。老战斗模范的机枪使用水准颇为精湛,猩红色的曳光弹道密集而准确,被打的碎屑飘飞的射孔逼得地堡里的美军只得埋着脑袋盲目射击,并不是什么人看到迎面而来暴雨般的红潮都能保持勇气。抓住了这个短暂的机会,2班长冲自己的老搭档挥挥手,老搭档猛地发力,低姿窜出去一大截,被压制住的美军射手手忙脚乱的随意转动枪口,祈祷乱飞的子弹能为自己带来些许幸运,2班长屏息凝神,迅速瞄准开火。10米,美军射手确实如他所愿般保住了自己的性命,随着被子弹打飞的钢盔坠地,这个幸运的家伙瘫坐在地上,不可置信的摸着自己的脑门。接着,又是几发子弹顺着射孔钻入地堡,在美军中间来回弹跳,站在附近的西点生被跳弹的怪叫吓得一缩脖子,下意识的往子弹飞入的地方看去。然后他清楚的看到,一条“班加罗尔鱼雷”被中国人顺着那个射孔塞进了主堡,几乎没人没注意到这根嗤嗤冒着白烟的钢管。一声巨响,师部某人的高足终于从惊惧中解脱了。
王连长非常满意:“刚刚的爆破筒谁送进去的!立大功了!”伴随着主堡被炸毁,美军在阵地上的抵抗迅速失去了生息。皮尔斯一脸愤恨的盯着被志愿军攻下的核心阵地,带领刚刚收拢起来的小部队交替掩护,向美军后方撤去。
攻下核心阵地的王连长扯着嗓子:“都别停下!战斗还没结束!各班迅速肃清残敌!检查阵地!把敌人从高地上彻底赶下去!”很显然,主堡的陷落彻底击碎了美军的抵抗决心,几个侥幸捡回一条命的美军挥舞着白旗,从主堡毗连的子堡中爬了出来。他们双手高举着枪,腿不住的颤抖。其中一个壮着胆子,一边向黑洞洞的枪口示意自己没有敌意,一边颤巍巍的从怀里掏出了志愿军的传单,并照着上面的文字大声念着:“吾已方下无起,吾是沾扶……”几个战士则按平时文书的教导,大喊着:“汉斯啊!葡萄糖咬杠!”2班班长用力把红旗插在了碉堡顶上。
张田锡站在战壕边上抱着枪,看着自己的班长摆弄一挺刚刚缴获的机枪:“班长,你说我缴获这机枪好不好?”
李有禄咕哝一句,表示满意。
张田锡有些得意,便问道:“那班长,你说我这算不算立功啊?”
李有禄有些不耐烦:“哎我说你个新兵,你想立功,你有那个觉悟嘛,我问问你,你对美国鬼子怎么看?”
看着跪在地上的美军俘虏,张田锡挠挠头:“班长,美国人除了牛高马大一点,也不是三头六臂啊。”
头也不抬的李班长一边试着拉动那挺M1919A6的枪栓,一边缓缓说:“你看你就不仔细,想立功,你还有的学呢!美国佬嘛,总体上火力强,手里的家伙也挺好。喏,你看这机枪就不错,这个弹链能和连里的重机枪比了。老马!老马?你那边拢一拢看有没有这枪的子弹,咱后面用得着呢!小张你也别闲着,下来帮我找找。”
老马拎着一箱弹药走过来,对着两人嚷嚷:“李有禄你又想犯错误,老班长知道了指定批评你。”
“排长家没人咯……”李有禄自言自语道。
老马闻言一愣,他有些错愕的看着李班长,良久,他垂下了头,摘下帽子攥在手里。
“3班!3班把俘虏押下去交给指导员!其他人,迅速修复工事,准备防御美军反扑!”王连长在阵地上吆喝着走过来。
“连长!”三人自觉为连长让开一条路。但王连长看到李有禄摆弄的机枪也来了兴趣。
“哟,气冷马克沁,你们班缴获的?”
李班长厚着脸皮凑上去:“连长啊,这是老马带着新同志缴获的,您看,这接下来就要阵地防御了,您把这枪批给我们班?这也是对新同志的鼓励嘛。”
王连长没好气的虚踹一脚:“去!又想犯纪律了是不是?我踹你信不信?那个新兵,张田锡是吧?小张,第一次打美国佬,什么感想?”
张田锡猛地站直,挺胸答道:“美军武器好,火力强!”
王连长笑眯眯的:“还有呢?”
小张略一迟疑:“但美国佬不是三头六臂!”
王连长还是笑眯眯的:“好你个新兵蛋子啊,没了?”
张田锡明显犹豫了一下,旋即大声回答:“报告!没了!”
王连长故作严肃:“你们班长教的挺好嘛,那你听好,我再加两条。这一,是美军步兵基础不错,射击水平尤其好。这二嘛……”
王连长斜撇了一眼被3班拎鸡仔一样带走的几个俘虏。
“我们跟日本、伪军、汉奸、国民党、甚至英国人都较量过,但是真正向我们跪下缴械的,还真只有美国兵。”
张田锡有些反应不过来。王连长笑着拍拍自己初经战阵的兵:“你以后就懂了。好了,你们1班也动起来,快点抢修阵地,搞好了就轮换休息,明天还有硬仗呢。”
说完,王连长头也不回的爬出了战壕。
……
(待续)
写在文末的一些话:
本文源自于某个已经下马很久的项目,前些日子整理硬盘时翻到了围绕这个项目的一些资料,所以动了将那个非常粗陋的地图故事写成一篇小说的想法。本篇是第一篇,从老兵回忆到攻下阵地。由于久未动笔,所以不免有这样或那样的错漏,您姑且一看。之后,6连又会在高地上经历些什么,为什么我要用《细细的红线》做标题,尽情期待。
某种意义上,本文也算是一个给自己和前同事们的交代,同时,也算是给那些素未谋面的同道一个祝福。我们曾经尝试过,用硬核的、非庸俗的方式去试着回眸那段历史。虽然最终未能如愿,但我希望,那些依然在为此努力的朋友们,能够拿得出他们满意的作品。同时也算是,为国内硬核向军事游戏打开一扇能看到光明的窗户吧。
初稿于2023年5月
修定于2023年6月25日。杭州